今冬极寒,雪也来得格外得早。
暖阁里,袭月正在弯腰拢炭火,见宁云蓁带着拾秋打帘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火钳子,并将一早就准备好的一只汤婆子送了过去。
“外头天寒地冻的,公主快过来暖暖。”
炭火正热,汤婆子也是将好的温度,宁云蓁搓了搓手,复又以掌心压了压面颊,方觉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减弱了些。
天寒归天寒,她心中却是极高兴的,一双杏眸也是清亮无比。
袭月看了便不禁问道:“公主怎地这样高兴?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?”
宁云蓁还未答,边上给她收拢斗篷的拾秋率先答道:“东宫那位太子妃娘娘有喜了,她与公主一向交好,也不怪咱们公主高兴。”
袭月听了面颊上也涌起一丝喜意,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朝槅扇外看了一眼,压低声音道:“这自然是喜事,可如今的情形...”
其余两人皆了然。
明面上,皇后将将薨逝没几个月,这等喜事好虽好,却也不能太过张罗,倒是有几分委屈那太子妃娘娘了。
“无妨,皇嫂她本也不是性子高调的人,这事也就暂且报与了宫中和咱们几个知晓,待月份大些了再往外说不迟。”
宁云蓁言笑宴宴地说道,又转了转眼眸问道:“卫迟呢?”
他今日休沐,应当也是在府中的。
袭月掩唇笑了笑,眼中闪着促狭道:“公主前些日子说想喝雪水泡的茶,驸马一早见您出府了就去了梅园给您去找枝头上新鲜的雪水了。”
雪水泡茶的确更加甘冽,但也不是什么地上的雪水都要的,譬如枝头上的就是顶好的。
宁云蓁笑着眨了下眼,对着一旁的拾秋道:“快别将斗篷收起来了,我去看看他。”
拾秋笑着应是,又替她将斗篷系上,边上的一圈狐狸毛愈发衬得她脸颊只有巴掌大小,精致明艳极了。
宁云蓁就捂着新换的汤婆子跨出门,拾秋见外头还在下着小雪,忙撑起一柄红梅纸伞举在她上头。
她的艳色斗篷也是绣梅花纹的,倒是与这红梅纸伞极为相衬,愈发显得雪中的女子美丽矜贵。
积雪覆盖的檐下,主仆俩一脚一脚踩在雪上,耳畔又是顶上的雪簌簌落下的声响,一时间形成了一方小天地。
宁云蓁是冬日里出生的,本就极爱雪,偏偏她又较寻常人体寒,因此这几日下雪的时候卫迟也鲜少让她出门,便是出门也是有时辰限制的。
她有些苦恼,也知晓这是甜蜜的负担。
沿路有穿着青蓝色棉袍的婆子在扫雪,宁云蓁一路想这些从前的事情,很快就到了梅园。
说是梅园,这处园子也不大,先前也只不过是卫府里本就有的一处花园,一年四时什么花都种,譬如迎春、水仙、茉莉和桂花菊花等,卫迟知她爱梅,便又往外辟了一处只种梅花,宁云蓁便将它叫做小梅园。
眼下那梅花朵朵指甲盖大小开在枝头,一如宁云蓁斗篷上纸伞上的梅花纹路,漂亮极了。
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卫迟。
他面如冠玉气质纯正,今日穿了一身雪色的长袍并拥着一件玄色的大氅,只消站在那便是长身玉立矜贵得很。
他指骨修长,正轻轻拂着枝头的落雪,原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被他做的风雅至极,宛如一幅画卷。
宁云蓁并未遮掩声响,只笑着拎起斗篷的衣摆走了过去,并挥手屏退了身边的拾秋。
拾秋看了看手中举着的红梅纸伞,又看了看驸马发上身上落着的星星点点的雪,还是依言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。
“郎君,你不是说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么,这些事为何不让下人去做?”
宁云蓁故作疑惑地开口问他,卫迟听出她话语里的笑意,斜她一眼答道:“我想为你做,又何必假手于他人?”
宁云蓁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刚从宣州回来,我这不是怕你劳累么?”
冯氏和一众仆从还住在宣州城,眼看入冬了,卫迟前些日子又一人骑马去看了她些日子,眼下也不过回来没几天。
“只可惜母后那头,我是没法时时去看望了。”
京城里关于皇后的风头已经过去了不少,宁云蓁和卫迟二人便将李眉转移到了边上的汝宁郡,又派了好几个人守着她,这才算将这桩事了却下来。
卫迟察觉她话语中的低落,忙开口安抚道:“快到年节了,届时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她。”
宁云蓁眼中迸出一抹欣喜,下意识就张臂拥住了他。
“哎。”卫迟一手连忙护着瓶中刚取的雪水,一手拍了拍她。
宁云蓁吐了吐舌头,起身道:“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。”
她探头往他手中拿的瓶里瞧了一眼,见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,便道:“外头天冷,我们还是回到暖阁里去吧。”
卫迟点点头,十分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去,拾秋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。
这雪虽小,两人在外头待了片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,宁云蓁鬓发间便冒着一层融融雪光,愈发显得底下的小脸洁净如玉。
她是个话多的,即便是这样走着路也想同他多说些话,便仰起脸道:“你知晓我今日去东宫听说了什么吗?嫂嫂有身孕了,我是真心替她高兴呢。”
她眼下眼睛湿漉漉的仰起脸看他,像极了某种小兽,若非他此刻两手皆不得闲,定是要去蹭蹭她的脸颊才好。
“是个好消息。”卫迟言简意赅地答道,好像只是为了她的高兴而高兴,再多的话就没有了。
宁云蓁有些泄气,也知晓他向来对这些事情不大感兴趣,只是比较喜爱听她说罢了,便又问他近日司中如何。
说起来卫迟近些日子有了极大的转变,那就是自己外出做了什么,抑或是有什么事都不再瞒着她,偶尔便是公务上的事也会说与她听。
宁云蓁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转变,也知道他是生怕自己在家为他担忧,故而每次回府都爱与她多说些话。
“崔冶死了,那张怀贤也成不了什么气候,我与孙连岳寻了个他的错处,他便被革了职,眼下听闻早已不在京城了,其余是没什么的。”
这两月两人日子过得和乐,却也并非是什么事都没做。
便说卫迟吧,虽说照常上值下值,但闲暇的时候练武也更加勤勉了些,若是得闲的时候还会亲自指导卫衡习武,宁云蓁总觉得他在为将来哪一刻可能发生的大事在准备什么。
说起卫衡,便是当时带回京城的六子,他果然是个好苗子,自己也勤勉谨笃,宁云蓁上回见他的时候见他连个子都长了不少,看来这练武的好处除了强健体魄之外也是不少的。
他逢人就一张笑脸,倒是讨喜得紧。
宁云蓁想到这一切唇角就不自觉弯了起来,心中却还在为将来有一丝隐隐的担忧。
如果她没记错的话,明年...大晋就要正式同大梁起战事了。